《醒世姻緣傳》第七十一回: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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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緣傳》是明末清初西周生創作的一部長篇世情小說。小說以一個人生業果、冤仇相報的兩世姻緣故事爲線索,對明朝末年清朝初年社會黑暗的兩大症狀——腐敗的官場和淺薄的世風作了鞭辟入裏的解剖,是一部非常傑出的中國古代世情小說。那麼下面小編就爲大家帶來關於第七十一回的詳細介紹,一起來看看吧!

逢人盡說縉紳家,滿口自矜誇。幹了朝廷好事,只知一地胡拿。

性有剛柔,事應輕重,出自岡叉。人品須妥當,管他沒有雞巴!

——右調《朝中措》

卻說陳公這內官性兒,叫童奶奶拿着一片有理無情的話,蒯着他的癢癢,就合那貓兒叫人蒯脖子的一般,呼盧呼盧的自在,誇不盡童奶奶是個好人;不惟將童七當時提回討保,且輕輕的饒了三百兩銀。童七尊敬那童奶奶就似劉先生奉承諸葛孔明的一般。只是人心不足,與他老婆商議,叫他怎麼再弄個法兒,連這三百兩也都饒了纔好。童奶奶道:“你別要這隻管的不足,那內官的性兒是拿不定的,杭好杭歹,他恨你咬的牙頂兒疼。虧不盡我使了三百錢,那管門的其實是鋪拉自家,可替咱說話?我綽着經兒,只望着他那癢處替他蒯。他一時自在起來,免了這三百兩不叫咱賠,又寬了兩個月限。你安知他過後不悔呢?三百兩銀,六個大元寶哩!他尋不出別的支節來,沒及奈何的罷了。你再去纏他,或是過了他的限,他藉着這個,翻過臉來說道:‘我倒饒了你一半,寬限了兩個月,你倒不依?好!我不饒你,還要那六百兩,也不準寬限,我即時就要哩!’你可怎麼樣的?這不過了十日多了?依我說,你先拿一百兩銀子。我聽說佛手柑到了,你買上四個好佛手柑,再買上他一斤鮮橄欖,你送了去。你說:‘我變轉了一百兩銀子,放着等一總裏交,怕零碎放在手邊使了,先送了來與老公墊手兒使。’他情管喜歡你。就還了他銀子,咱還合他結個相知,還叫他往後救咱頭疼腦熱的。這是我的主意,你再尋思。”

童七道:“奶奶主事,沒有差了的。只怕他內官性兒,見咱銀子上的容易,按着要起來,可怎麼處呢?”童奶奶道:“沒帳。你替我買佛手柑合橄欖去。你推病別去,待我自家去。”童七道:“奶奶去情管好。我近來運退了的人,說出句話來就濁殺人的,連自家過後也悔的慌。”連忙走到福建鋪裏,一兩八錢銀買了四個五指的佛手柑,又鮮又嫩,噴鼻子的清香;一錢二分稱了一斤橄欖。拿到家裏,都使紅燈花紙包了,叫虎哥使描金篾絲圓盒端着,自己兩隻袖子袖着兩封銀子,穿着油綠綢對衿襖兒,月白秋羅裙子,沙藍潞綢羊皮金雲頭鞋兒,金線五樑冠子,青遍地錦箍兒,僱上了個驢,騎到陳公外宅。還是那日看門的人。

童奶奶走到跟前,笑容可掬,連拜了數拜,說道:“那一日得不盡爺的力量,加上美言,我合老公說了話出來,尋爺謝謝兒,就尋不見爺了。”那人道:“我剛只出來,孩子說家裏叫我吃晌飯哩;我剛只吃飯回來,你就去了。”童奶奶從袖中取出一個月白綾汗巾,吊着一個白綾肚,青綢打口的合包,裏邊盛着四分重一付一點油的小金丁香,一付一錢一個戒指,說道:“這個汗巾兒裏邊有付小金丁香兒,兩個銀戒指,煩爺替我捎給奶奶,也見我感激爺的意思。”那看門的道:“前日受了奶奶的厚禮,沒有甚麼補報,又好收奶奶的?既是與家裏的,我又不好替他辭,可是叫奶奶這們費心。奶奶這來是待怎麼?”

《醒世姻緣傳》第七十一回: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

童奶奶道:“我變了幾兩銀子,待來還老公;又尋了幾個佛手柑與老公進鮮。俺家裏一行好好的,拿倒地就害不好,自己來不的。我怕幾兩銀子極極的花費了,兩個果子淹淹了,我說:‘等不的你好,我自家送去罷。’待叫這孩子來,怕他年小不妥當。”那看門的道:“老公在朝裏,這幾日且不得下來哩。奶奶,你見見太太不好麼?我給你傳聲。”童奶奶說:“我得見太太,就是一樣。”那看門的道:“奶奶,你跟進我來,你在宅門外聽着我說話,你跟綽着我的口氣兒合太太說。”

果然那看門的領着童奶奶進了儀門,打大廳旁過道進去,衝着大廳軟壁一座大高的宅門,門外架上吊着一個黑油大桑木梆子。那看門的把那梆子梆的聲敲了一下,裏邊一個老婆子出來問道:“說甚麼?”那看門的回說:“看門的任德前見太太稟話。”老婆子道:“進來。太太正在中廳,看着人收拾花草下窖。”

作德前稟道:“童銀匠的娘子兒,他不知那裏打聽的說太太救了他漢子的打,他敬來替太太磕頭,要見太太哩。”太太道:“我在口之言,給他說聲罷了,平白地替我磕甚麼頭?阿郎雜碎的,我見他做甚麼!”任德前道:“老公前日沒見他麼?不阿郎雜碎的,倒好個爽利婦人,有根基的人家。這是駱校尉的妹子。”太太道:“他只怕是纏我告免銀子?”任德前道:“不是價。他還拿着銀子來交哩。小的說:‘老公朝裏沒下來,誰好收你的?你且拿了家去。’他說:‘我變換了這幾兩銀子,家裏極極的,象着了飢的鷂鷹一般,放在家裏就花了。一時間銀子上不來,違了限,叫老公計較,這不辜負了太太的美意麼?我陸續交給太太收着,交完了,可抽保狀。’”太太道:“這是個有主意有意思的女人,我當是個混帳老婆來。你叫他進來。”

任德前出去說道:“我說的話,奶奶,你聽見來?你就跟着我這們說。”童奶奶答應了,不慌不忙走到正廳內,朝上站定說道:“太太請上,小的磕頭。”太太說:“你來到我家是客,不磕頭罷。”童奶奶道:“替太太磕破了這頭,也報不了太太的恩來哩。要不是太太救着,俺娘兒們可投奔誰?太太可是活一千歲成佛作祖的阿彌陀佛!”一邊說,一邊吊桶似的上去下來磕了四雙八拜。

太太道:“你端個小杌兒來讓客坐下。”童奶奶道:“好太太呀!太太跟前敢坐,待要折罪殺呀!”太太道:“你矮坐着怕怎麼?你坐着,咱娘兒們好說話。你摸在旁裏只管站着,不怕我心影麼?不知怎麼,我乍見了你就怪喜歡的。”童奶奶忙道:“這是小的造化,投着太太的喜緣。”又朝上與太太磕頭告坐,在那暖皮杌子上坐下,又說:“剛遇着纔到的佛手柑,不大好,要了兩個兒進與太太合老公嘗新。”太太道:“新到的物兒貴的怕,你緊仔沒錢哩,教你費這個事。”童奶奶道:“孩子外頭端着哩,太太分付聲,叫人端進來。”太太說:“既費了事,叫人端進來去。”還是剛纔那個老媽媽子走到宅門內,擊了一聲雲板,外邊接着,分付道:“把客送盒兒端進來。”不多一會,外邊傳進盒子,端到太太面前。揭開盒蓋,滿屋裏噴鼻清香,太太說:“好鮮果子!今年比年時到的早。不知進過萬歲爺沒有?收到我臥房裏去。”太太合童奶奶家長裏短說的不了。說到賠銀之事,都順着那任德前的口氣隨機應變的答應。太太甚是喜歡,叫人看飯相待。

九月將盡,正是日短的時候,不覺又是日西。童奶奶說:“這是一百兩銀,太太替小的且收下,待完了,抽保狀出去。”太太說:“你留下,我替你交與老公就是。”童奶奶要辭家去。太太叫丫頭:“端出我那竹絲小箱兒來。”丫頭端出來開了,太太取了十個金豆,三十個銀豆,遞與童奶奶道:“這是宮裏的,你拿到家裏頑去。”童奶奶道:“這希奇物兒,太太賞這們些呀!”磕頭不了,滿口答謝,叫老媽媽送出客去。

童奶奶到家,對着童七說太太的好處。太太又對着陳公說:“童銀的媳婦好個人兒,識道理,知好歹,通是個不戴帽兒的漢子,昨日來交了一百兩銀子,送了四枝佛手柑,一些橄欖。我賞了他幾個豆兒,留他吃的飯去了。”陳公道:“我全是爲他省事,我饒了他三百兩銀。後來我又悔的,輕易就饒他這們些。我心裏算計:他要違了我的限,可我還不饒他。他怎麼老早的就交了一百兩?”太太道:“他合我說來,他說變換了這幾兩銀子,依着他漢子還要留着賺換賺換,他恐怕又花了,辜負了你的恩,寧可隨有隨交罷。”陳公道:“好呀,這童銀怎麼就有這們個好媳婦兒!他要等不滿限還了我的銀子,我還把那些銅杭杭子賞給他,叫他拿着再哄人去。”後來果然童奶奶攛掇着,不過一月還完了陳公的三百之數。陳公果然把那六百兩假貨還都給了他。每次還銀,都是童奶奶自己去交,漸合陳太太成了相識;看門的任德前通成了一家人一般。童奶奶時常往來,送不的一個錢東西,十來個回不祝童七常往陳公宅裏見陳公磕頭,獻小殷勤。

童七做熟了這行生意,沒的改行,坐食砸本,眼看得要把死水舀幹,又兼之前後賠過了陳公的銀七百餘兩,也就極頭麼花上來。後陳公賞出那銅東西來,他不勝之喜,尋思一遭,還是幹那舊日的本把營生。先有這見成打就的六百兩貨物,從新前門外另賃了新鋪,壘了爐子,安了風匣,僱了銀匠,還做這烏銀生意。童奶奶道:“咱做生意,只怕老公計較。他敢說:‘我收了本錢,不合他做買賣,你看他賭氣還開銀鋪。通象咱堵他嘴的一般。咱還合他說聲纔好。”童七道:“咱可怎麼合他說?”童奶奶道:“還得我自己進去,要是親見了老公更好,只不知得出朝不。明日廟上你買點甚麼又希奇又不大使錢的甚麼東西兒,我拿着進去。”

《醒世姻緣傳》第七十一回:陳太監周全夥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 第2張

童七果然十一月初一走到城隍廟上踅了一遭,買了一個艾虎,使了三錢銀子。這艾虎出在遼東金伏海蓋四衛的地方,有拳頭大,通是那大虎的模樣,也能作威,也能剪尾,也能嗚嗚的吼,好在那扁大的葫蘆裏頭睡。一座大房,憑你擺着多少酒席,放出他來,闢的一個蒼蠅星兒也沒有。本地只賣的一錢銀子一個。又使了三兩銀買了一個會說話的八哥兒,一個絕細的金漆竹籠盛着。買到家來,過了一宿,次早把這兩件奇物叫虎哥拿着,童奶奶扎刮齊整,僱個了驢,騎到陳公的外宅門首。恰好這初二日是該下廠的日子,陳公早從朝裏出來,順便看了太太,才下廠去,此時正在宅裏。門前伺候着無千帶萬的人。

童奶奶到得那裏,下了驢,打發了驢錢。任德前早已看見,撥開衆人,引得童奶奶竟進宅門。虎哥拿着那艾虎、八哥,在宅門外伺候。童奶奶進得宅門,正見太太倚着格子框站着;陳公在廈檐底下看着小小廝拿着兩個黃雀,叫他那裏含旗兒哩。童奶奶先與太太磕過頭,又與陳公磕頭。童奶奶道:“你看呀!男子漢有句話,要在老公上乞恩,怕老公沒得下來,叫我來稟太太罷。誰知老公在宅裏哩。”陳公道:“他待稟甚麼?你替他說,也是一樣。”

童奶奶道:“實稟太太合老公:小人的意思,好支虛架子兒,沒等一個錢,就支十個錢架子,其實禁不得磕打。昨日還了老公那點東西兒,也就刷洗了個精光。看着的抱着瓢的火熱,不料老公從雲端裏伸下手來,待提撥哩,把那些銅杭杭子賞給了。這是俺家祖輩久慣的營生,梅洗梅洗,把那舊的整治新了,拿着哄人,胡亂騙飯吃,還要在前門外尋點鋪兒,開個小烏銀鋪。舊日的主顧,想已是哄的怕了,再哄那新頭子。鋪兒有了,一點傢伙兒沒有,還向老公乞恩,把那昝鋪子裏的臥櫃,豎櫃,板凳,賞借給使使。”陳公道:“你看這‘有錢買馬,沒錢置鞍’事麼!有本兒開鋪子,倒沒有廚櫃了!”

童奶奶道:“可說甚麼來!要分外再有個錢,可敢還來纏老公哩?除了這老公賞的首飾,精手摩訶薩的,有個低錢麼?不敢望多,只再得一百兩銀接着手就好了,那得有來?”陳公說:“我聽說你那住的房兒小小可可的,到也精緻,賣了,使不的麼?”童奶奶道:“還說哩!他可不每日只待賣那房子,說:‘爲甚麼拿着銀碗討飯吃?’小的說他:‘這房兒是老公看顧咱的,是你祖父分給咱的呀。老公看顧你一場,你合我裏頭住,就合爺孃分給孩兒們的屋業。孩兒們守着,爺孃心裏喜歡;孩兒守不住,賣得去了,雖是分倒給你的,爺孃心裏喜歡麼?你諸務的沒了,單隻這兩間房,驢糞球兒且外面光着。你再把這幾間房賣了,咱可倒街臥巷的?咱處作自受的罷了,可叫人說:你看那陳公的夥計童銀一家兒賣了房討吃哩。人問:‘那個陳公?是見今坐東廠的陳公哩?這可是替老公妝幌子哩麼?’”陳公道:“你說的是呀。他要不這們十分的狠,壞了生意,我也不收了本錢來。他作孽罷了,難爲帶累你這好人合他過苦日子。——也罷,我借一百兩銀子給你,算你向我借的。你一年只給我十兩銀子的利錢,別落他的手。賺的錢,你吃,你穿,也別要管他。你賺的好了,你可慢慢的陸續抽本錢還我。那鋪子裏的廚櫃沒有了,連鋪子都一齊賃了與人。我另有,我叫人尋給你,你叫人來擡去使。”

童奶奶一邊磕頭道:“小的就這裏先謝了太太合老公罷。”起來又道:“得了個艾虎兒合個八哥兒來進與太太合老公看,在外頭哩。”陳公道:“那裏的艾虎兒呀?夏裏我這們叫人尋沒尋着。你是那裏的八哥兒?會說話麼?”童奶奶道:“胡亂也說上來了。”陳公道:“好呀!快叫人取進來!”童奶奶道:“八哥,你問太太安。”那八哥果然道:“太太安!”童奶奶又道:“八哥,你問老公安。”那八哥果然就問:“老公安!”童奶奶道:“八哥,你問太太老公千歲。”那八哥果然說道:“太太老公千歲!”陳公甚喜,說道:“你也是個能人,那裏尋着這寶貝兒孝順我哩?”陳公叫人把艾虎合八哥用心收着,讓童奶奶到炕房暖和,好生待飯;又合太太說:“就把他先還的那一百兩借與媳婦兒去,也不消問他要甚麼文約兒。”又分付人查廚櫃與他使。又分付人拿飯給跟的人吃。分派已畢,老公吃完飯,下廠去訖。

童奶奶合太太數黃道黑,直至再吃了晌飯,方纔辭了太太,領了一百兩銀,騎着驢子,打着得勝鼓,奏凱而回,對童七講說詳細。童七大喜,說道:“天爺喲!那廟裏沒有屈死的鬼?人開口起來說銀匠是賊,象奶奶這個,劉六、劉七合齊彥明也不要你,恐怕你賊過界去了!”童奶奶笑道:“你叫別人也賊麼?我偏着是銀匠老婆才這們賊哩!”童七道:“咱實得百十兩銀接接手纔好哩;要不,也就捉襟露肘了。咱明日就着人擡臥櫃合廚去。”兩口子歡天喜地,看就十一月十一日新開鋪面。

時人大約勢利,見他又領了陳公的本錢仍開銀鋪,都來與他把盞暖鋪,依舊興頭。但時運退動的,人就似日頭沒有從新又晌午的理,只有漸漸的黑將下去。況且他那精銅的物件,那個不帶着兩隻眼睛,聞的童七大名,就害頭疼,那個還敢來合他交易?所以常是好幾日不得發市。那北京城甚麼去處?真是米珠煤玉的所在,禁的夥計閒着吃飯,鋪面包着要錢?這童爺童奶奶見這光景不大得好,也不免有些心焦,不大自在。

這童七的老子童一品與老陳公合下半世的夥計,童七又與小陳公合了上半世的夥計,打着陳公的旗號,人都說他是陳公的夥計,誰敢惹他?甚麼門單伙伕牌頭小甲,沒有敢扳他半個字。他過着這“靠大樹草不沾霜”的日子,那曉的以外的光景?後來人都知道陳公收了本錢,先是那鋪面招牌檐前的布幌都不敢寫了“陳”字,“野雞戴着皮帽,還充得甚麼鷹”?所以那凡百的雜犯差徭,別人不能免的,都也不肯饒他。支慣了架子的人,忝着個脂大肚,穿着徹底的綢帛,開着銀鋪,虛名在外,尖尖的報了個“象房草豆商人”。這在諸商之中,還算最爲輕省,造化好的,還能賺錢。預先領出官銀,成百成千的放在家裏開鋪營運;賺的利錢,就夠了置辦草料,淨落下他的本錢。把銀子從春夏的時候,有那要錢使的莊家,把銀子散與他用了,算住了草是幾分一百斤,豆是幾錢一石,等秋間草豆下來的時候,平賣十個,只算他三雙,這先有四分花利。與那管草豆的官兒通同作弊,哄騙朝廷:本等只直六錢領價,開他一兩。所以這草豆商人從來不稱苦累。但要自己有些本事,以外還有幫手。正是“單絲不線”,“孤掌難鳴”。這都是童七所不能的。當初若自知分量,這不是累人的差役,自己告辭,包是辭得脫的;即不然,再叫童奶奶去央央陳公合廣西司說說,也不是難的。他聽了人的話,都說:“這差不怕,是極好的,人還求之不得哩。”就把那前邊所說之話哄的他心花亂開,癡心妄想,要從此一天富貴。

誰知這造化將要低來的時候,凡事不由你計較。先是戶部裏沒有了銀子,不惟不能預支,按季要你代發;代發去的又不能如數補還,那象是甚麼東西?房子大的這樣蠢貨,他是肯忍餓的?象奴按了日子,一五一十的在那管草料的官支領;管草料的官准了領狀,如數問商人要。這商人卻推與何人?若是那真正大富的人家,雖把自己的銀錢墊發,也還好賤買貴交,事也湊手。這童七翻調只是一個,童奶奶雖是個能人,這時節也就“張天師着鬼迷,無法可使”,只得在販子手裏“食店回蔥”,見買見交。一遇陰天下雨,販子不上城來,便就沒處可買。象奴圍住了門前亂嚷亂罵,一面好幾十文錢央他吃酒買飯,求他個且不做聲;一面東跑西奔往別處鋪子裏回買。連那銅行的生意絕無指望,先把家中首飾,童奶奶的走珠箍兒,半銅半銀的禁步七事,墜領挑排簪環戒指,賠在那幾只象的肚裏,顯也不顯一顯;漸至於吃了童爺童奶奶的衣裳,又吃了一切器皿;以至於無物可吃,只得吃了那所房子。

童奶奶因沒錢買點東西,不好空了手時常去陳公宅裏。陳太太見他意思冷落,也就日遠日疏;又聞知他跌落了日子,就叫人來催討他的本錢。象奴又逼;陳家的毛食又催;誤了草料,被那管草料的官節次打了幾遭;方纔再三苦纏,哀辭告退。這又不是審差的時候,卻再挪移與誰?

一日,又該支給草料的時節,家中上下打量,一無所有。稍停,象奴又來逼命。沒錢求告,又沒草料與他,必定又要稟官,再要責打,如何受得?幸而不曾領了錢糧,倒翻賠墊了千把銀子,也累不着妻子;寫了一張冤狀,揣在懷裏,袖子一根捆氈包的大帶,不等象奴來到,預先走出外邊躲藏。

待不多時,象奴果然來到,只說童七躲在家中,跳?着嚷罵。將晚,沒有草料,象在那裏嗷嗷待哺,象奴只得回去稟那本官,差了三四個人,分頭捉拿商人童七,在他那兩間房內,到處搜尋,只無蹤影。還道他深夜必定回來,等了半夜,那有童七的影兒?誰知這童七懷着狀,袖着繩,悄悄的走到那管象房草料戶部河南司主事宋平函私宅門首,兩腳登空,一魂不返。黎明時節,本宅還不曾開門,總甲往城上打卯,由門前經過,看見了這希奇之物,叫了當鋪小甲,本宅四鄰,眼同公看。從懷中取出冤狀,方知是草料商人童有塋因無力賠墊,被宋主事逼打難受,只得求了自荊賠了一千三百的銀子,並無領過官銀,叫他妻子與他伸冤理枉。

總甲同了衆人叫開了宋主事的大門,說知所以,傳進宅內。宋主事正在那裏與一個愛妾行房,受了一驚,後來陽痿,不能再舉,至於無子。這分外的事不必細說。宋主事連忙即起來梳洗完畢,要取懷揣的冤狀進看。總甲不肯發與,賞了總甲一兩銀子,叫書辦抄了進去。宋主事一面差人報了南城察院,一面急急的上了本。旨意下部查究。堂上覆了本,議將宋主事降三級,調外用。屍着屍親領埋。吊了前後四天,才從宋主事的門上解卸下來。童奶奶合虎哥寄姐並駱校尉家的男婦都穿了孝,每日在宋主事的門前大哭、燒紙、奠酒、招魂。宋主事情願與他買棺裝裹,建醮唸經,伍弄着出了殯。

童奶奶還虧陳太太看常,再三與陳公說了,叫且別要逼他的銀子,時常還賞他的東西。虎哥已長成十五歲,出條了個好小廝。後來央了陳公,送與一個住陳公房子的福建人新進士做了個小長班,甚是得所。進士觀了政,選了戶部主事,接次管差,虎哥極蒙看顧。所以童奶奶天無絕人之路,也還不至於十分狼狽。但後來過的日子,虎哥合寄姐的行藏,都不知怎麼結果,且聽後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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