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的改革爲何不效仿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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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最高領導人光緒皇帝,對美國的政治制度表達了濃厚的興趣,並希望能深入研究,以備中國政改時參考。

這發生在1906年,大清帝國派出的兩路憲政考察團,先後來到了美國,受到西奧多·羅斯福總統的熱情接待。

 “不以天下奉一人”

1906年1月24日,大年三十。

下午2:30時,戴鴻慈、端方率隨從,在美國國務卿路脫的導引下,進入白宮藍廳(Blue Room,現任總統奧巴馬在此宣誓就職),覲見羅斯福總統。

在中國派出的兩個憲政考察團中,戴、端二人率領的這個團,將美國列入正式考察國,需遞交國書;而載澤率領的另一個團,美國僅僅是“遊歷國”,算是非正式訪問。戴、端團從1月5日入境美國,到2月15日離境前往德國,在美總共35天;載澤團從2月28日入境,到3月14日離境前往英國,在美總共15天。時間之長,僅僅次於德國,可見考察團對美國的重視。

在覲見羅斯福總統時,戴鴻慈發表講話,稱總統是中國最可靠的朋友。與戴鴻慈本人在《出使九國日記》中的簡略記載不同,《紐約時報》在次日的報道中,詳細記載了會見時宣讀的光緒皇帝親筆信,光緒對美國政治體制評價甚高,而這在戴鴻慈的日記中並沒有出現:

“衆所周知,美國因採用全新的政府管理準則、並因此取得巨大的成就,而聞名於世。中國目前正致力於推動這些方面的進步,我們希望與美國發展緊密的睦鄰關係,獲取這方面的必須資訊進行比較,以便做出適當的選擇。我們派遣戴鴻慈、端方作爲特使,前來美國研究貴國的政治體系……我們相信閣下將友好地接待他們,以便他們能夠更好地學習貴國政府體系的理論和實踐,爲未來在中國的運用掌握必要的資訊。”(據《紐約時報》翻譯)

羅斯福總統的答覆,也並非是泛泛的官樣文章,他將中國的“和平、繁榮及中國進步”作爲兩國的共同願望,希望能在新世紀得到更大的共識。

晚清的改革爲何不效仿美國?

戴鴻慈、端方在美國考察憲政時的照片(1906年,芝加哥)

對於光緒皇帝的親筆信,《華盛頓郵報》的副標題乾脆是:“光緒皇帝尋求改革政府的援助”。

其實,美國的制度在很早就吸引了中國人的關注,而焦點正是在於其“不設王侯之號”,以天下爲公。

早在1848年,福建巡撫徐繼畬在其傳世名著《瀛環志略》一書中,對美國開國總統華盛頓評價極高:

“華盛頓,異人也。起事勇於勝廣(陳勝、吳廣),割據雄於曹劉(曹操、劉備),既已提三尺劍,開疆萬里,乃不僭位號,不傳子孫,而創爲推舉之法,幾於天下爲公……其治國崇讓善俗,不尚武功,亦迥與諸國異。餘嘗見其畫像,氣貌雄毅絕倫,嗚呼,可不謂人傑矣哉!米利堅合衆國以爲國,幅員萬里,不設王侯之號,不循世襲之規,公器付之公論,創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華盛頓爲稱首哉!”

徐繼畬的這段話,後來以中文直接鐫刻在了美國首都的“華盛頓紀念碑”上。

在大清國精英們理解下的美國立國精神,“天下爲公”是其中關鍵的一條。

1月29日(正月初五),戴鴻慈、端方等參觀了華盛頓家鄉Mont Vernon的故居,戴鴻慈在日記中感慨說:“(故居)室中陳設樸素,無異平民。蓋創造英雄,自以身爲公僕,卑宮惡服,不自暇逸。以有白宮之遺型,歷代總統鹹則之。誠哉,不以天下奉一人也!”

而當載澤率團從日本前往美國的途中,正值2月22日華盛頓誕辰,船上舉行了熱烈的慶祝儀式,給大清國官員們留下了很強烈的影響。載澤在其考察日記中感慨說:“華盛頓肇造美邦,功德在人,至今美人謳思,尊爲國父,有以哉!”

戴鴻慈、端方考察美國國會時,正值參議院討論開河經費,衆議院討論出入口關稅之事,戴鴻慈在日記中說:“然文明國人,恆以正事抗論,裂眥抵掌,相持未下,及議畢出門,則執手歡然,無纖芥之嫌。蓋由其於公私之界限甚明,故不此患也。”

對於“不以天下奉一人”所帶來的巨大的執政合法性資源,大清國上下一直豔羨、卻實際上難以效仿;這種無奈卻又進一步推動了精英階層在思想上對美國式制度的嚮往。

值得注意的是,大清國派遣公費留學生,選拔最爲嚴格、人數最多的目的地國就是美國——日本雖然總人數更多,但多數是自費留學生。在憲政考察團訪問美國的時候,一個被後世常常忽略的細節是,端方的長子端繼先此時正在華盛頓留學,這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端方此人的改革態度。

 格外重視

對於大清國憲政考察團,所到各國都極爲重視,而尤以美國的接待爲最。

在戴端團即將離開日本前往美國前,中國駐美公使樑誠就得到美方通知,總統將派遣特使全程陪同。而這位特使,正是此前對中國事務十分熟悉、並曾經深度介入中國金融改革的美國著名經濟學家精琦(Jeremiah Jenks,有關精琦參與金融改革,詳見本專欄後續文章)。同時,美國政府還派出了火車專列,迎接中國考察團。考察團在美國所得到的接待規格,都是國賓級別的,而所到之處,各地不僅升起中國龍旗,甚至還有燃放煙火的,民衆往往也都夾道歡迎。繼接見戴鴻慈、端方之後,羅斯福總統隨後還接見了接踵而至的載澤。

駐美公使樑誠在寫給國內的報告中說:

“美外部特派前公使田貝之子、現任外部總辦田嘉理預備一切。凡議例、行政、司法及各省政府地方自治、民生國計、學校、工藝有關考察之事均一一分期排定,以供觀覽。外部大臣路提又以近有無業商人,如經立鐵路合同之巴許等,四處招搖,爭欲照料專使遊歷,藉便私圖。深恐有損邦交而礙聲譽。特請總統飭派財政專員精琦前赴金山海口迎迓,並由誠飭駐金領署翻譯歐揚庚、美署參贊容揆沿途照料。專使抵金時,嘉省總督、海陸大員均往碼頭迎迓,炮臺兵艦鹹按禮鳴炮致敬。道經詩家谷城(芝加哥),該城府伊(市長)攀留三日,設宴款待,導觀書院(學校)等處,備盡主誼。

“除夕前爲向來未有之曠典。外部大臣設宴一次,會者百人,使館公宴數次,接見官紳頗極一時之盛。總統復以座艦送觀海軍學院,又飭前總統格蘭德之子、現官二等提督格蘭德以兵隊送觀陸軍學院。最後遊波士頓城。該城府伊親往車站迎接,入其公廨,考察地方辦事之制。登堂之頃,將該廨美國國旗收,致升我國龍旗,又由該省總督設宴大耶廬大學(耶魯大學)照料亦極周致。”

晚清的改革爲何不效仿美國? 第2張

如此盛況及熱情,並不亞於當年李鴻章訪美——尤其難能可貴的,是時隔10年後的這次訪美,正值中美民間關係急劇惡化之時(參閱本專欄《民粹的火山》)。樑誠認爲,中美關係出現問題,助推了美國朝野對中國憲政考察團的熱情接待:

“此次專使來美,到處歡迎,凡招待之禮文皆歷來所未見。固由平日國家振奮圖強,議行憲政,彼邦人士欽佩至誠,露於不覺,說者謂美以工約一事,與我略有意見,故格外周旋,以爲聯絡之計。雖政府外交手段容或有之,恐不足以盡全國之感情也。”

《滿洲日報》(1906年3月17日)轉譯外電的報道說,美國國務卿在會見中談到:“近時中美兩國互生異議者,坐彼我不詳悉兩國實情耳”。

在大清國的改革開放全過程中,能被朝野上下自始至終地認可爲友邦的,也僅僅是美國一家。即便在因爲美國國內的排華事件導致中國抵制美貨,對美國式制度的欣賞,也一直是中國精英階層的主流——當然,因爲美國只有“民主”(即總統,民選之主),而沒有“君主”,朝野基本認可不能效仿美國體制。在發給中央的報告《奏在美國考察大概情形並赴歐日期折》中,戴鴻慈、端方說:“大抵美以工商立國,純論民權,與中國政體本屬不能強同蓋美爲新造之國,魄力正雄,故其一切措施難以驟相仿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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