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陵吸金術：用古人的墓掙現代人的錢

金日磾原本是匈奴休屠王太子，降漢後被漢武帝賜姓金，2014年開始，金日磾墓漸漸得到了保護，並被納入茂陵博物館，這一切都跟一個叫做“世界金氏宗親聯合總會”的組織的生意有關。國內的旅遊圈子有這樣一句順口溜：到了北京看磚頭，到了廣東看潮頭，到了貴州看山頭，到了陝西看墳頭。

所謂墳頭，就是歷代帝王將相陵墓。陝西的墳頭太多，有的已經被歷代盜墓賊光顧，有的還被長埋於地下，還有的墳頭因爲“不樹不封”，即不做任何標記，已經無人知曉具體位置。

在西安以西約40公里處，西漢王朝設立了的五個陵邑，這裏也被稱爲五陵原。在陵邑設立之初，並不是現代人所看到光禿禿的墳頭，而是具有垣牆、寢殿，以及祭祀場所的小城市。“視死如生”的皇帝們在建造陵邑時，還會把一些達官顯貴遷到陵邑居住。

因爲沒有標記，年深月久，這些陵邑漸漸只剩下了一個個土堆，周圍還有一些規模較小的陪葬墓，這些就是現代人看到的墳頭，很難搞清哪個皇帝，哪個大臣理在哪個土堆裏。清朝的陝西巡撫畢沅，是一位考古界的“鐵粉”，他曾對這些漢家陵闕做過一番考訂工作，還在每個陵墓前樹了碑，題了字。但是現在來看，9個帝陵當中他搞錯了7個，只有規模最爲宏大的武帝劉徹茂陵，以及成帝劉驁延陵沒有弄錯。

西漢的皇帝們一即位，就着手修造自己的墳墓，經營陵寢已經成爲西漢朝廷的一件大事。武帝在位54年，他的茂陵就修了53年。在此陪葬的有衛青、霍去病、霍光等人的墓葬。

因爲霍去病墓前有“馬踏匈奴”等16件大型石刻文物，在50年代中期，茂陵文管所在霍去病墓前成立，距離茂陵約有1公里。1961年，國務院公佈茂陵、霍去病墓爲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70年代末，茂陵文管所升格爲茂陵博物館。

今天要說的故事，和茂陵的三個陪葬墓有關。

　一、修葺

進入茂陵博物館，正對着大門的是霍去病墓，以西約100米的位置，埋葬的是他的舅舅衛青。以東約100米處的墓葬，墓主的名氣要小得多——是當時的一名“歪果仁”，具有匈奴血統的金日磾(音：金密滴)。三人的墓葬呈一字型排列。

霍去病是漢武帝時期的驃騎將軍大司馬，17歲時隨大將軍衛青出征，被封“冠軍侯”(取“功冠全軍”之意，“冠軍”一次也是由此演變而來)。公元前121年，霍去病率領精銳鐵騎掃蕩了困擾西漢王朝多年的匈奴，大獲全勝。在這次戰役中，匈奴休屠王太子被俘虜。這名匈奴太子就是後來的金日磾，武帝的重臣之一。

起初，茂陵博物館圍繞霍去病墓修建，四周砌有圍牆，因此霍去病墓得到了很好的保護，但左右的“鄰居”——衛青墓和金日磾墓的待遇就差了些。一牆之隔，這兩座陪葬墓常年雜草叢生，其中衛青墓每隔一段時間還會被四面八方趕來的村民插上蠟燭祭拜一番，周圍還會有廟會等活動，村民離開後，留下遍地垃圾。

直到現在，還有人在網上討論“衛青墓和霍去病墓的待遇爲啥差了這麼多”，有人認爲，衛青是皇后的哥哥，太子的舅舅，是外戚勢力的首領，漢武帝對外戚有着深深的忌憚——比如漢初的呂后差點就顛覆了劉家的江山;霍去病更得漢武帝的賞識，但是英年早逝，武帝悲痛萬分，所以規格就高了一些。

但一位文物系統的朋友認爲，這些都是扯淡。當初茂陵博物館選址，就是看中了霍去病墓前的西漢石刻，雖然現在已經看不出當初的樣子了，但“馬踏匈奴”石刻能激發一些愛國人士的情懷，所以就把這個地方圈起來，收門票，自然就保護好了。

這個朋友還說到，博物館期初想擴大規模，但被上頭叫停了。爲什麼呢，因爲這個茂陵博物館是依託霍去病墓修建，距離茂陵還有相當一段距離，如果四周再擴下去，就成了霍去病墓博物館，有點喧賓奪主的意思。

如果古代有互聯網的話，霍去病和衛青倆人肯定會成爲“網紅”。直到現在，兩人在互聯網上還有一定數量的的粉絲。以衛青爲例，他的粉絲們自稱“近衛軍”，其中有人姓衛，認爲自己是衛青的後人;有人則是歷史迷，喜歡穿漢服，把漢武帝稱爲“陛下”，把衛青叫做“大將軍”。在他們的QQ羣裏，還經常出現這樣的對話：“咱們啥時候去給大將軍上幾柱香?”“好呀好呀，咱們順便去探望陛下。”

因爲衛青墓沒有得到保護，因此“近衛軍”隔三差五就會從全國各地匯聚衛青墓前，撿拾垃圾，做一些保護工作。其中有人建議，如果茂陵博物館能在衛青墓四周建立圍牆，和霍去病墓打通，將趕廟會的羣衆隔在牆外，問題就迎刃而解。

他們的建議始終沒有得到迴應。令“近衛軍”沒有想到是，從2014年開始，默默無聞的金日磾墓開始發生變化——墳頭上的雜草沒了，周邊的農田也變成了石板路，隨着圍牆的修建，金日磾墓也被納入茂陵博物館內。和他們當初預想的一樣，不過保護的對象變成了金日磾墓。

這些變化，與一個叫做“世界金氏宗親聯合總會”的組織有關。

二、拜金

2015年清明節前夕，400多名金姓人士浩浩蕩蕩從全國各地趕來，共同祭拜埋葬在此的“祖先”金日磾。

隨着21聲禮炮響起，“樂舞告祭”的演員們開始登臺表演，航拍器材嗡嗡作響，場面十分熱鬧。圍觀的附近村民雖然對祭祀活動不感興趣，但是聽說有歌舞表演，也紛紛從家裏趕來看個新鮮。

史料記載，“歪果仁”金日磾原本是匈奴休屠王太子，降漢後被漢武帝賜姓金。金日磾曾阻止了一起刺殺漢武帝的謀反事件，深受漢武帝信任。漢武帝病重時，託金日磾輔佐太子劉弗陵。金日磾死後被封爲敬侯，陪葬茂陵。

至於他是不是“世界金氏宗親聯合總會”認定的“金氏先祖”，現場的金氏宗親也說不清楚。來此參加祭祖活動的金氏族人大多來自福建、浙江等南方城市，他們對“宗親”十分看重。

來自廣東潮汕地區的金先生說，在他的家鄉，修建一座祠堂往往就要花費上百萬。前往陝西參加祭祖活動的消息，就是他在祠堂中得知的。“捐一些錢，就能來祭拜，還能順便來陝西旅遊一下。”

新修葺的金日磾墓園，四周砌起了約2米高的圍牆，封土四周被墊高了近半米，封土南側還有兩排仿古式的建築，即將改造成住宿場所。原本雜草叢生的圓形封土，被重新加土，種上了草坪，面貌煥然一新。

眼前的景象讓金氏宗親感到十分滿意。隨着8門21響禮炮響起，“紀念金日磾誕辰2149年公祭典禮”暨“世界金氏第三屆文化懇親大會”隆重開始。

　三、吸金

讓“近衛軍”更想不明白的是，金日磾墓園是如何通過審批的。因爲地處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保護範圍內，按照文物法規定，金日磾墓園如果需要動土，必須要上報國家文物局批准。

2015年4月底，國家文物局向陝西回覆了《關於茂陵陪葬墓霍去病墓、金日磾墓保護圍牆修繕工程立項的請示》，回函中稱，根據立項報告，霍去病墓現有圍牆不存在結構性安全風險，霍去病墓保護圍牆改建及金日磾墓保護圍牆建設工程缺乏必要性，暫不同意所報工程立項。這份回函也印證了此前“避免讓茂陵博物館變成霍去病墓博物館”的說法。

國家文物局是否知道，在一個月前，金日磾墓已經修葺一新，並且吸引了衆多金氏宗親前來“拜金”，已經不得而知。

金日磾墓園是如何建立的，在茂陵博物館的資料中很難尋找。但是“世界金氏宗親聯合總會”的網站，以文字和圖片的形式，記錄下了整個事件的過程。

事情還要從5年前說起。

2011年，註冊於香港的“世界金氏宗親聯合總會”開始組織數百名金氏族人，在每年於清明節前後，從廣東、浙江、福建等地區，前往咸陽市興平縣的茂陵博物館參加公祭活動。他們認定，有着匈奴血統的金日磾正是金氏祖先，有成員還稱自己爲金日磾70代孫。在祭祀過程中，金日磾墓的景象讓他們感到十分痛心：封土上長滿了荒草，垃圾遍地，附近一片荒涼景象。

2013年2月，茂陵博物館與“世金總會”簽訂《合作保護金日磾墓園協議》，並發表“聯合聲明”：茂陵博物館設立金日磾墓園管理處，成立茂陵博物館金日磾墓園領導小組，開設金日磾墓園保護專用賬戶，接受社會團體和各界人士以及金氏族人的捐助。

在收到各界捐助之後，“世金總會”內部還出現了一段小插曲。“世金總會”成員表示，“世金總會”在成立初期，在全國範圍內向金氏宗親募捐款近60萬元。但時任“世金總會”祕書長的金某忠“在4個月的時間裏，將近60萬的捐款變成了一堆用於衝賬的票據”，隨後他的祕書長身份被“罷免”，保護金日磾墓園前期準備工作也隨之暫停。

2013年3月，“世金總會”重啓了這項工程，並公佈了金日磾墓園保護工程首批捐助人名單。截至當年5月，“世金總會”公佈金日磾墓園保護工程總預算爲100萬元。7個月後，“世金總會”網站公佈了5批捐助名單，來自全國各地的捐款少則100元，多則20萬元。捐款總額爲896216元。眼看着捐款即將達到工程總預算的100萬元，2013年12月，“世金總會”網站發佈消息稱，“全面保護金日磾墓園工程畢竟是一個系統工程，尤其是必須‘修舊如舊’，所以耗資浩繁，全工程總預算約需200萬元。”

在當天“紀念金日磾誕辰2149年公祭典禮”暨“世界金氏第三屆文化懇親大會”上，茂陵博物館領導發表講話時稱，截至2015年3月28日，金日磾墓園管理處共接受捐款150餘萬元，工程支出225.25萬元。現在拖欠工費70餘萬元。

“世金總會”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吸金”，“決定掀起新一輪捐款高潮”。“等到你的兒孫後代將來茂陵旅遊，在功德碑上找到你的芳名時，孩子們肯定會很高興很自豪!”

　四、開竅

“金氏宗親”浩浩蕩蕩離開後，留下的是目瞪口呆的“近衛軍”。有一位自稱姓衛的女士稱，“近衛軍”中不乏各個行業的從業者，有從事規劃的“近衛軍”專門設計了衛青墓保護規劃示意圖，還有從事工程的“近衛軍”給出了相關護欄、石材等報價。“近衛軍”們願意自掏腰包，以第三方的形式，用最低的成本，把衛青墓重新修葺，以便保護。

不出意外，這個建議被博物館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