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國春秋》第六回:隱士避功名奚啻阱陷 忠心甘節義尤切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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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夷夢》是清代汪寄著白話長篇神魔小說,又名《海國春秋》,四十回,成書於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前。此書敘述趙匡胤黃袍加身,舉朝歸順。唯韓通全家殉難,李筠起兵討逆而兵敗自殺。韓通弟韓速,李筠幕賓閭丘仲卿,爲復仇而投南唐。南唐君臣不思謀國反思媚敵,韓、閭丘離唐往西蜀,途經黃山,被引入希夷老祖洞府。二人安寢石上,乃得一夢,仲卿到海國浮石,韓速到海國浮金,二人各爲其主,既立軍功又肅吏治。然才過五十年,卻遇陸秀夫抱幼主投海,知中原已歷三百載,趙氏國亡,元人入主中原。韓、閭丘驚夢,遂從希夷仙去。作品以洋洋50萬言講述一夢幻故事,前所未見,實是作者的一種創造。總之,全書結構、佈局比較新穎,故事情節也頗曲折。那麼下面小編就爲大家帶來關於第六回的詳細介紹,一起來看看吧!
且言這個霹靂,震響非常,人俱懾伏。仲卿定睛看去,卻是子郵猛然大怒發喊的神威,檐瓦俱爲墜地。這聲未了,渾身鐵繩麻索,盡行脫落。大步直前,抓着防江使肩膊問道:“認得俺麼!”
防江使忍痛不過,連聲應道:“認得韓爺爺!”
子郵道:“認得便怎樣?防江使道:“上命差遣,不能由己。”
子郵見衆兵已取到器械,乃帶着防江使走來,扯斷仲卿身上繩索,問防江使道:“你這狗官,要命不要命?”
防江使道“韓爺爺,命哪能不要的麼?”
子郵道:“你不要命,我就用你作傢伙抵敵。你若要命,可將船收拾好了,送我們過江。”
防江使道:“遵命,遵命!軍士們快選好船,送二位爺爺過江。”
衆兵答道:“現成。”
子郵請仲卿先行,問道:“行李驢子在哪裏?”
軍士道:“俱好好的在此,代爺爺送上船。”
子郵仍拿住防江使,叱令軍士站開。防江使連喊道:“站開,站開!”
子郵行到江邊,見仲卿並物件俱在艙中。防江使道:“已經送至碼頭,饒放狗官罷!”
子郵道:“再同過江,難道怕無船渡你回來?可快開行!”
水手只得打起帆來。仲卿視防江使道:“後邊若再有一船隨着,即帶你往丹陽去。”
防江使喊道:“你們聽着,半隻也不許再過來!”
衆兵原是駭怕的,見官吩咐,誰不樂從,俱下錨止住。這個船出口,正系順風,直到東梁山上岸。子郵見波邊山腳下有塊小石尖,指船內軍士道:“叫你看着!”
將石尖幾搖,便斷下斗大一塊。衆兵舌頭吐出來,收不進嘴。看看防江使睡在艙底,吐的鮮血滿身,兩眼翻上白視。
二人催驢前行,當晚到蕪湖,欲投宿店。仲卿道:“今日不必投宿,吃頭飯,喂喂料,連夜趕路罷!”
子郵道:“更好。”
乃進坊子,上了料,再吃飯,付了錢,槽上牽驢出店。連夜直行。
次日中午,到一個地方,見山雖不甚高,而樹箐盈途,紆迴雜夾。子郵站住道:“兄可前行。”
仲卿催驢先走,愈入愈深。子郵瞻顧之際,忽聽得後面呼的響來,乃飛步衝有十餘丈遠。回頭看時,乃是條大漢,手持着根連枝帶葉的樹幹,隨亦逐到。子郵笑道:“朋友,你要甚的?”
那大漢道:“可將行李丟下,饒你性命!”
子郵左手指着右拳道:“問他可肯?”
那漢大怒,舉樹打來,子郵閃開,湊勢右腳踏住梢頭;那漢盡力上提,不覺折斷,因用力太猛,仰面跌倒,隨即飛滾爬起,趕上舉拳就打。
仲卿道:“兄弟不可動手,看你非凡,有話可好商量。”
那漢止住,道:“尊姓大名?”
仲卿道:“請教。”
那漢道:“小子姓高名懷亮,因由四川投親往南昌回來,船上遇着蒙汗藥,行李俱爲劫去,僕從又遭淹死。小於在途,原不用酒,因天暑熱,偶飲兩杯,受毒較淺,投入水中,逃得性命。因無盤費,故作此生涯。”
仲卿聽畢,下驢道:“如此說,是高二公子,失敬,失敬!”
懷亮道:“不敢,請教。”
仲卿道:“這是韓子郵,小弟姓仲名卿。”
懷亮拱手道:“仲先生,夙仰勞名,今幸過瞻。韓先生可是單身大鬧汴梁城的韓二哥麼?”
仲卿道:“正是。”
懷亮道:“聞在獄中,如何得出?”
仲卿道:“走出來的。”
懷亮道:“可喜,可喜。”
子郵道:“今日幸會,且到前面村店飲三杯。”
仲卿攜着懷亮的手行,見草篷內挑出酒帘,乃同入坐。仲卿問道:“此處是何地名?”
酒家道:“喚做蔗田集,是宣州管轄。”
仲卿見店內並無葷餚,問道:“可有下飯?”
酒家道:“只有素菜小飲,要葷自買代庖,要飯買米代炊。”
仲卿道“有甚的葷?”
酒家道:“雞、魚、豬肉。”
仲卿取塊銀子交道:“可都買來。”
酒家出門,又問道:“熟牛肉可要?”
仲卿道:“我們不吃。”
懷亮道:“也好。”
子郵道:“帶十斤來。”
酒家答應去了。
三人取水淨了面,吃山茶。酒家回來道:“買了十斤牛肉,二十斤豬首,寸斤重的兩隻母雞,五斤重一尾鯇魚,二斗米,仍剩二錢五分五釐碎銀,我收了算酒錢柴火罷。”
仲卿道:“聽你。”
酒家道:“這肉醃醃作幾頓吃?”
子郵道:“都煮起來,醃什麼!”
酒家道:“我只說有幾天住,恐怕過了今朝集期,明日無有,所以多買。你吩咐盡行辦熟,天熱壞了,不要怪我。”
子郵道:“多話,誰怪你!”
酒家叫妻子燒火,自己動手宰刮。
仲卿問道:“公子今將何往?”
懷亮道:“欲渡江尋家兄。”
仲卿道:“大公子安在?”
懷亮道:“未知流落何處,渡江訪覓不着,則往賓州探親,再去追尋。”
子郵道:“無有定蹤,此往彼來,反多相左,不如居定處所,找人廣訪爲妙。”
懷亮道:“極是。但刻下隻身,如此須到賓州冉作道理。”
仲卿道:“此去賓州,亦非數日可到。”
遂於褡包內取出兩錠大銀,送與懷亮道:“高兄將此以爲盤川。”
懷亮道:“仲兄所賜,固不敢辭,但此去賓州,二十金已足盤川,餘者無所用之。”
子郵道:“高兄莫要推辭,行李僕從俱無,投親恐不好看,弟等有餘,兄無多慮。”
懷亮乃收入囊。仲卿問西蜀事勢,懷亮道:“西蜀難得久了。”
子郵道:“緣何道理?”
懷亮道:“王昭遠爲政,事虛而不務實,弟與有瓜葛之戚,見其目空今古,引用不才之人,散棄耆老,十分着急。則國事可知。”
仲、韓爲之嘆息。
酒家盛魚帶酒送上道:“客人先用酒罷。”
仲卿道:“好。”
懷亮道:“今日也應痛飲。”
三人放量快啖。須臾,雞與豬首、牛肉齊到,酒家道:“請用,飯也好了,吃不完,明日壞了莫要怪我哩!”
仲卿向二人道:“我量有限,二兄不必謙讓。”
子郵將牛肉送與懷亮,叫酒家將杯換去,用碗斟酒,盛上飯來。
真個如狼似虎,霎時間,三十斤火酒同萊俱吃得罄盡,惟剩有兩升米飯、五斤牛肉。酒家並妻子在旁看見,都驚訝呆了。
仲卿問道:“此處往黃山走哪條路去?”
酒家道:“你們三人再要猛吃,連湯並鍋粑都沒有了。”
仲卿道:“休得取笑,問爾往黃山走哪條路去!”
酒家道:“西南路路皆可去得。”
仲卿道“哪條路近?”
酒家道:“客人慾何處入山?”
仲卿道:“我由歙州入山。”
酒家道:“這就要過箬嶺,到嶺頭便見黃山了。”
仲卿乃與懷亮道:“高兄,後會有期,前途保重。弟等請從此辭。”
懷亮道:“今日幸逢,深願終身執鞭相隨,遽然言別,肝膽如割。二兄起義之時,弟聞之自千里來投。弟如機緣有合,二兄聞信,亦望降臨。”
仲卿道:“敢不敬從。”
懷亮灑淚而別。
二人第三日午後,到得箬嶺頂上,望見黃山千峯萬嶂,撐拄青天,如屏羅列,如城團簇,雲嵐隱見,景狀非凡。子郵道:“聞李供奉南遊,酷愛黃山,遍其中而復周其外,因其攢簇蒼翠,似青芙渠,乃自號青蓮居士,果若此乎?”
仲卿道:“羅隱《李杜年譜》可據,自然屬實。”
歎賞不已,一步步望着峯巒下嶺。
行到昏黑,投入宿店,聽有兩個西客問遊山的法則。店主道:“老客要識奇幽異境,須請土人隨行,方能得十分之五六。若無指點,只好得其二三。”
仲卿問道:“要得十分,將若之何?”
店主道:“難,難,難!其中不但年年月月景緻不同,即日日時時刻刻各別。可十人同遊,各見各景,應接不暇,會談各殊,所謂十分之五六,恐猶虛也。”
仲卿道:“土人如何請法?”
店主道:“不要錢,只要米,每名每天酬米三升,是由來大例。”
那西客招呼道:“老客,我們同請罷!”
仲卿道:“甚好。”
店主去約得土人來,請先付三十日的錢。西客道:“還沒有動身,如何就要錢?店主問子郵道:“土人奉陪,例俱先付後找。子郵道:“我們先付就是,三十日米價應銀若干?”
店主道:“白銀二兩。”
子郵稱銀一兩,付與土人之資。
清晨出門,土人收拾行李上鞍道:“這驢只好寄在山腳庵中。”
子郵問是何故,土人道:“山中轉折窄險處,人猶難行,牲口如何去得?”
仲卿道:“且到行不得的地方,再作道理。”
乃邀齊西客起身,行到山腳庵下,將驢交與僧人。再將行李減捆負行。石徑雖不盡窄,至險隘處,須將身子伏下,攫着石隙,才得過去,子郵道:“驢子幸虧不曾帶來。”
土人道:“要是前面到一線天、鯿魚背、金剛肚等處,更不好走哩!”
土人且行且指,處處奇峯秀岫,怪石異鬆,哪裏記得許多?
這日來到石筍崗,遠近葦攢筍簇。旋行半天,見個大峯卓挺在前。土人指道:“此名老人峯,險峻難行。”
西客道:“咱們不上此峯,另行他路。”
子郵道:“千里而來,豈畏高峻?我們要遊此峯。”
土人道:“我隨哪位客人?”
子郵道:“你陪西客先行罷。”
土人道:“我們文殊院守候。”
仲卿道:“聽便。”
子郵乃將行李拿回。
二人直到老人峯頂上,周圍俱是層巒迭岫,細看並無洞巖。天色將晚,乃趕下尋宿。誰知峯腳確無寺院,只得在峭崖邊歇下。卻有幾個瓦罐在旁,也有破的,也有好的。仲卿倦了,倚石而坐。子郵取些枯藤,架起兩塊石頭,用瓦罐汲泉水,敲石取火,燃着桔藤,煮開了水。取出束米來,用開水衝下。二人吃了,乃相倚打盹。問這束米從何而來?原系仲卿枕中帶的。
如何名爲束米?是將好上秈用南燭葉汁拌勻,蒸熟曬乾,又蒸又曬,如此多次。每米十鬥收束作八升,用開水沖泡,立時還原。仲卿恐救脫子郵路上斷糧,故特製備。
當夜二人睡去,仲卿依稀聽得微響,驚醒看時,袋口散開,倒在地下。乃叫醒子郵,已是東方發亮,將散米捧入袋內裝好了,捆起行李。仲卿道:“我們往前趕路罷。”
子郵道:“不可,今日仲兄只坐在此,待我再尋。”
仲卿依允。二人烹水治飯。吃過;子郵東奔西跑,七高八低,盤旋走尋。直到黃昏,並看不見有洞,只得依然照舊過宿。乃將行李、米囊坐於身下。
仲卿卻睡不着,月明照耀,山光映發,萬籟無聲,另有殊常氣象,使人心地爽陰,俗念都消。仲卿散步,觀之不足。約有四更時分,遠遠見有一人下壟,望崖緩步而來,青衣露頂。
仲卿疑非善類,掐指課來得“猿猴獻果”,想道:“課既無咎,應有裨益。”
乃放心閃入旁邊,觀其行止。忽聞樂聲繁起,八音互作,仲卿側耳傾聽。再看青衣人也站住不行,漸漸坐下,枕石而歌,亦似聽樂之狀。
片時間,星稀天白,仲卿繞前細視,卻繫個大青猿閉目睡着。仲卿見非害人之物,走到石邊,牽其臂膊輕遙青猿驚醒欲走,臂爲所執,乃用爪解手。仲卿堅持不住,復執其膊,猿又解膊。仲卿乃右手自其右肩上抱下,左手自其左膊下抱上,兩手連袖交往,抱得愈緊,青猿雙手齊來爭解。仲卿喊道:“子郵快來!”
青猿驚慌,揹着仲卿望峯巒密處亂跑亂竄,仲卿眼都花了。奔走多時,到個岡上,猿力亦倦,步亦稍緩。仲卿看對面,峭崖如削,猿卻仍往石壁邊跑。仲卿想道:“如此險地,勢不能下,只好任之。”
看看已到盡頭,那猿往下直竄。
仲卿心慌膽顫,摟抱不住,猿已脫去,跌滾下岡。忽然止住,睜目看時,乃爲鬆根所拌,上下左右俱系懸崖峭壁,並無容指之處。仰不見頂,俯不見底,惟聞水聲潺潺。只得跨坐鬆根,餓了彩枝嚼咽。
至午時分,隱隱似喊“仲兄”,連忙呼道:“子郵,子郵,我在此!”
這聲答應,山凹裏面就一直傳去,若有數百人口氣。
喊聲漸近,舉首看時,子郵卻在對峯頂上,慌招道:“弟在這裏!”
子郵俯視道:“兄緣何到此?”
仲卿道:“爲猿所戲。”
子郵喊道:“我也不能過來,兄那邊並無可行的路。”
仲卿道:“如何是好?”
子郵見垂藤纏結,喜道:“有了,兄耐坐勿急,弟得策矣!”
只見子郵走去復來,如此數次,乃將件東西推下,視之卻系根古藤。子郵上面將根縛於石腰,乃兩手執着緩緩垂落,互相對面僅有二丈遠近,仍往底墜。仲卿道:“子郵哪裏去?”
答道:“仍須再下,方可到兄那邊。”
約有五丈,往鬆根仰望,蹬着石壁,正欲借勢躍將過來,忽見仲卿坐的樹底下,一團黑暗,乃止住腳。定睛看時,卻繫個石巖,上面似具字形,爲苔蘚蔓蓋,認不清楚。子郵喜道:“仲兄,洞府在此了!”
仲卿道:“在何處?”
子郵乃縱身躍過,右手執定藤,左手攀着鬆,翻身跨於幹上。將下面之藤收起,統結於根株道:“我先往看來。”
又縋下去。
仲卿忍不住,也隨縋到巖前。子郵覆盤上,扯去苔蘚審視,果然是“九州第一洞天,四海無雙福地”十二個古篆。下來說與仲卿知道,互相驚喜,入內看時,十分黑暗,旁邊半缺如竇,卻有亮光。子郵道:“仲兄在後,讓弟先行。”
二人走到裏面,雖然明亮,奈愈斜愈窄,仲卿不能前進。子郵使出收身束骨法,往前力入。到得盡頭,卻是個洞口,也望得見老人峯。回來道:“錯走了。”
乃同往暗裏摸壁縮腳而行。下了九層石階,大彎轉來,始見亮影;復登石梯,漸見光亮。
石梯約有百級,上面平平坦坦,棟宇晶瑩,花卉繁盛,竹木皆系丹色。只見一個大猿,坐在石上剝取柏子仁。子郵向仲卿駭道:“兄,可系此物?”
用手直指,金丸飛出,只見那猿不慌不忙,用手中柏子擊來,將丸子打落。子郵連指兩指,兩個金丸聯出,那猿用兩指捻着一個,用手打落一個。子郵欲向前擒拿,仲卿看道:“不可錯誤,先前系純青,此係純白,得道仙猿,莫誤傷也!”
乃走向前拱手道:“猿公請了。”
白猿也起身,將兩手交起,似還禮之狀。子郵道:“古怪。”
仲卿問道:“陳老仙祖可在洞府?”
白猿兩手往後拱去,仲卿乃同子郵往門內走,寂無人聲。又進裏面,轉過第七層,只見上頭坐有一人,隱着石几而臥。向前看時,卻系老道士,恐防驚動,退將下來。忽聞笑聲道:“仲子來也,仲子來也!”
子郵在下面,見個十四五歲頭髮披肩的童子,自石邊洞中笑出。仲卿轉身揖道:“吳槐仙兄,弟到了。春間承教,寤寐不忘。前日於臨滁,蒙吳賀仙兄教導洞府,今日幸得造謁,何快如之!”
吳槐答禮道:“仲子名隸仙籍,自應歸來。但所言蒙吳賀教導於臨滁,吳賀並未出山。”
仲卿道:“現有韓子郵同會同宿。”
吳槐拱手道:“這系韓子麼?前日令本家湘子在此訪家師,未晤而去。”
子郵揖道:“前日與吳賀仙兄盤桓通宵,甚蒙開導。”
吳槐道:“這又奇了,請到後面看來。”
乃引二人從石邊轉入,卻見吳賀睡在窗前。吳槐指道:“這不是麼?”
子郵道:“想是昨日歸來的。”
吳槐再看腳下麻鞋不在,笑道:“俗心未除,所言不謬,舍弟果出去了。二子所遇,乃其神耳!”
子郵讚道:“仙家妙用,易勝敬羨!”
吳槐道:“凡心脫盡便成仙,微末小事,何足愛慕。”
仲卿道:“老仙師幾時方醒?”
吳槐道:“才睡如何便問醒?就係極快,也須三五百年。”
仲卿道:“如此,弟等去也。”
吳槐道:“哪裏去?”
子郵道:“有不共戴天之仇未報!”
吳槐道:“仇人是誰?”
仲卿道:“趙氏。”
吳槐笑道:“天之所興,誰得而廢?韓、李二公食祿死事,理所當然,而今已成正果,何必更爲煩勞?害韓公者又俱除滅,猶有何仇乎!二子既知趙氏之非,胡昧韓、李之不善?”
仲卿道:“二公爲國捐軀,並無背謬。”
吳槐道:“使其不仕,而安於南畝西疇,焉得喪亡性命!惟欲逞其才藝,思量名標麟閣,功垂竹帛,以致身死家傾,後嗣之存如線,安得不歸咎於其身?”
子郵道:“大丈夫自應隨時建德成名,流芳百世。若人人甘死牖下,天下事孰旨爲之?”
吳槐道:“天下事自有天下人爲之,何必自我!天下未有我之先,事何人爲?我既往之,後事又何人爲?總是道德之心,不勝功利之慾,故爲飾說,以致自戕其軀。祖師謂:人入仕途,即如魚遊罟內。若沉潛潭底,遠翔海外,何致雜酸鹹實鼎鼐哉?”
子郵道:“既爲男子,不顯親揚名,得毋有負父母,空長七尺?”
吳槐道:“既知顯親,豈不知勞親?既知揚名,豈不知喪名?菽水承歡,親心安佚;以祿而養,親憂得喪。有榮自有厚,有賞自有罰,有升自有降。榮賞升,親亦止於飽暖;降辱罰,親豈堪於焦勞?安能終保其祿養,反多傷親之天年,是顯親反損親也!才學兼優,居於高位,秉國家之權衡,操生殺之機柄,稍欠純粹,則爲天下所譏,貽羞青史。入學不優,舉動乖張者,誤國多致喪身。赫赫師尹,民具爾瞻,猶其小也者。”
子郵道:“古聖先賢,皆以致君澤民爲教,如足下所言,則皆非矣!”
吳槐道:“生於古時,原應爲之。虞夏之後,即不可爲矣。使文種長耕於會稽山原,安有屬鏤之痛?韓信終漁於淮陰岸畔,豈受未央之誅!擄於心血,敵亡國定,良犬乃隨狡兔而烹,豈非爲欲致君澤民乎!霍光盡瘁,免於其身,而未聞赦免幼丁,以存其家嗣。蕭望之已死,而君猶不知,徒然捐軀絕後,何補於國?陳湯、甘延壽立功異域,刀筆之徒翻削其爵,命幾不保,豈非殷鑑乎!”
子郵道:“此皆昧於進退,故多此失。”
吳槐道:“又有不然者,伍員之於闔閭,言聽計從,褚遂良、長孫無忌可謂得君矣。然而闔閭、太宗以孤託之義,無能辭,卒皆彼雖欲退,其可得乎?”
仲卿道:“師兄之教甚善,弟等非不知之,若未受恩食祿,自然遵教。但相知最深,受恩最重,仇恨最大,揆於理義,俱不能已曠報仇之後,斷不戀於爵祿,定相從徜徉於山水也!”
吳槐道:“二子勞矣,且請安歇,醒來再談。”
乃引入左邊石室,只見如牀一般大塊青石,兩頭兩塊小石如枕,並無被褥。仲卿恐其寒冷,吳槐道:“此係石牀,峯上移來,爲容成老祖下榻。請試睡去,看比細席如何?”
二人坐上,卻溫和綿軟,因奔跑勞過兩日,放倒頭就睡。
仲卿心煩易醒,輾轉久之,不復成寐。子郵鼾聲方盛,正欲喊他起來,共論事體,忽聞有人呼道:“亞公,爾好安逸也!”
急答道:“不敢,不敢。”
連忙坐起,只見似人立在戶外,卻看不清楚,聽得聲音很熟。慌離石牀,出丹房,下階迎問。
失腳驚醒,方知系夢。坐於地上,細看並無蹤影,想道:“好奇怪也,方纔明明系潞州呼聲,如何卻系夢,又如何跌倒在階下!”
再看星月滿天,光彩盈室,竹樹參差,地上並無花葉枝柯之影,甚爲詫異。信步徘徊,穿徑出垣,瞥見對山懸掛白龍,從峯顛飛下,直到澗底,卻久久行而不止,更加驚訝。前往視之,卻是道飛泉,訝道:“這般大瀑布如何無聲,真是奇怪。且看流到哪裏去?”
他沿澗岸行走時,忽聞人語繁雜,仰視又見檣桅列徘。近前問道:“此係什麼地方,船艘裝往何處?”
梢公答道:“此地名大通鎮,系水馬頭,上通楚蜀,下達吳越。”
仲卿道:“由陸入蜀,有盤詰之攪,船中自然好些,且回去招呼子郵同行。”
主意已定,轉身就走,到得三叉路口,忘卻哪條是來時取行的。細看山川,迥然不同,疑惑愈盛。又想道:“與子郵偕行,難免滋事,且單身先去,約定高兄,再來招他未晚。”
乃復到岸邊,問梢公道:“寶船可系入蜀的?”
梢公答道:“是入蜀的,但今日方纔到埠,貨仍不曾起清,回去尚五日期。前邊第三隻系今日開的,水手上岸去了,如要進川,可過去問。”
仲卿乃到前邊來搭船,梢公道:“你可系仲卿,可系韓速?”
仲卿笑道:“我卻姓古名璋,不知什麼重輕含縮!”
梢公道:“不是就罷,而今關上要查問哩!客人既非他們,我將魯香姓名填人票單,就免得過關耽阻了。”
不知船上衆人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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