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騮”是什麼東西?猴子爲什麼也叫做“馬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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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年來臨,比起剛剛過去的不知到底是“山羊年”還是“綿羊年”的羊年,猴年帶來了新的難題,那就是這種近似人的靈長目動物在漢語中到底有多少種叫法。

“馬騮”是什麼東西?

看馬戲是中國人民熱衷的娛樂活動,不過雖說是“馬戲”,但在實踐中,馬戲團很少有以“馬”作爲主角的。相反,猴子纔是所有馬戲團必不可少的配置。相對馬而言,猴子雖然調皮,但是領悟力高,佔用空間少,餵養成本還低。不少耍猴人甚至可以用個體經營的方式耍猴。

“馬騮”是什麼東西?猴子爲什麼也叫做“馬騮”

街頭耍猴是中國一景

很不公平的是,厥功甚偉的猴子竟然被馬搶了風頭,“猴戲”被叫成了“馬戲”,不過猴子們也不必過於沮喪,畢竟“馬戲”其實可以歪解爲指“猴”的。

今天大多數中國人把這種和自己相貌相似的哺乳動物稱之爲“猴”,江浙地區也將其稱爲猢猻(或其變音“活猻”)。但在遙遠的嶺南,猴子還有另外一個名字——“馬騮”,猴子們大可把“馬戲”解爲“馬騮戲”。

“馬騮”這個怪名是如何出現的呢?

現在的廣東在歷史上居住着大量講侗臺語的壯人、俚人,因此粵語中不乏來自壯語的詞彙。北方說的“荸薺”在廣州被稱作“馬蹄”。近年隨着廣式甜品、飲料涼茶在全國範圍內風行,“馬蹄”之名也爲很多兩廣之外的人熟知。

“馬蹄”的得名有說法認爲是因爲荸薺形似馬蹄。這當然是無稽之談,凡是見過荸薺的人都應該覺得要把這東西和馬蹄聯想在一起需要有非同一般的想象力。而在福建的閩南地區,荸薺被稱作“馬薺”,更說明形似馬蹄的說法不可信。

其實“馬蹄”的說法和百越先民有莫大的關係。今天的壯語把“果”稱作maak,而壯語普遍把修飾成分放在中心語後,於是李子就是maakman,桃子是maaktaau,梨是maaklai,龍眼是maakngaan,葡萄是maakit,橘子是maakkaam。

所以廣東福建的“馬蹄”和“馬薺”相當有可能是某種果的意思,“馬蹄”的“蹄”可能是“地”的意思,“薺”則像漢語自己的詞語,“馬蹄”爲“地果”命名法頗似上海的“地梨”。雖然兩地現在都說漢語,不過先民說的語言仍然留下了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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荸薺是常見的水生食用植物

那麼“馬騮”是否也是類似情況呢?

其實不然,馬騮不似馬蹄、馬薺有較爲可信的壯語來源。更爲重要的是,歷史上“馬騮”的分佈並不限於南方,而是一個通行大江南北的詞彙。

宋朝趙彥衛在《雲麓漫鈔》中寫道“北人諺語曰胡孫爲馬流”。所謂“馬流”,自然跟“馬騮”不過是一個詞的兩種寫法。同樣,“胡孫”自然也就是“猢猻”。可饒有趣味的是,在趙彥衛看來,“馬流”非但不是嶺南的特色詞彙,反而是“北人諺語”。《西遊記》中“馬流”也有出場——除了“潑猴”之外,第十五回孫悟空還被菩薩娘娘大罵“我把你這個大膽的馬流,村愚的赤尻”!自然,“馬流”和“赤尻”都是猴子的意思。衆所周知,作者吳承恩也並非嶺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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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記》中的觀音娘娘爆粗是家常便飯

馬騮還是猱?

馬騮到底是什麼來歷呢?

上古典籍中的“猴”字並不常見,單獨出現更是難覓蹤影。《詩經》裏面有一次提到猴子,但是出現的字爲“猱”,見於《詩經·小雅·角弓》第六章“毋教猱升木,如塗塗附。君子有微猷,小人與屬”句。根據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的註解:“猱,獼猴也,楚人謂之沐猴,老者爲玃,長臂者爲猿,猿之白者爲獑胡,獑胡猿駿捷於獼猴,其鳴嗷嗷而悲。”

對現今的中國人來說,猱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生僻字,比猴罕見得多。中古以降,猴一直是該種動物較常用的名字。但奇怪的是,漢語親屬語言中能和“猴”對上的很少,反倒是“猱”有大把的“親戚”。

“猱”的中古和現代漢語聲母都是n,但是它的聲旁卻是“矛”,因此上古漢語中這個字的讀音爲ml'uu。這個詞歷史極爲悠久,在商朝甲骨文中即出現了“夒”,形狀近似猴子的側面。此外,“獶”也是“猱”的另一種上古寫法,見於《禮記》“獶雜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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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夒”的字形

在漢語的親屬語言中,也不乏和上古漢語“猱”字讀音相近,表示猴子的詞。

緬文中猴爲myok,彝語則是anyu,西夏語用“摩”來對音。都說明這個詞是古老的漢藏語系同源詞。而“馬騮”則不過是這個詞的一種緩讀形式而已了。上古以後“猱”本身漸漸退出口語,但留下了“馬流”這個殘跡。不明就裏的後人因此以爲猴可御馬,故有“馬留”等說法,其實和“馬蹄”一樣,都是望文生義了。

有趣的是,後來“馬流”的意思還擴大了,《雲麓漫鈔》中還有“馬文淵立兩桐柱於林邑,岸北有遣兵家十餘家。不反,居壽冷岸南而對桐柱。悉姓馬,自相婚姻,交州以其流寓,號曰‘馬流’”的記載。儘管這裏名義上是說那些人因流寓而又姓馬才叫“馬流”,實則大抵和中國人如今蔑稱東南亞人爲“馬來猴子”差不多性質。

沐猴而冠的都是母猴?

既然如此,“猴”在上古時期是什麼樣的狀態?是否上古人只知有“猱”而不知有“猴”呢?

前面提到上古時期的“猴”不太單獨出現,然而這並不意味着上古時期沒有“猴”這個字了。只是“猴”一般和其他字結伴出現。

《說文解字》中,多有以“母猴”來解其他表示猴子的字的做法,“玃”、“夒”、“禺”等字都可解作“母猴”。《韓非子》中,燕王被一個衛人以“能以棘刺之端爲母猴”的神技欺騙。而《呂氏春秋》中則有如下總結:“狗似玃,玃似母猴,母猴似人。”

猴子當然不可能都是母的,而在荊棘末端雕只猴子也不必強調非要是母的,母猴也並不比公猴更加像人,所以這裏“母猴”並不是指母的猴子,而是指這個物種本身。

其實“母猴”還有“獼猴”、“沐猴”的寫法。這些寫法出現都很早,《楚辭·招隱士》中就有“獼猴兮熊羆,慕類兮以悲。攀援桂枝兮聊淹留,虎豹鬥兮熊羆咆”,《史記·項羽本紀》更是有著名的“沐猴而冠”的故事。

綜合來看,不管是“母”、“獼”、“沐”,應該都是一個沒有實際意義的詞頭。只是後來語言發生了進一步的演化,詞頭終於被丟掉。“猴”也就粉墨登場了。

另有一個表示猴子的詞“禺”則是“母猴”分化出的不同變體而已——上古漢語“猴”爲goo,“禺”則是ngo,差別並不大,而且後者很可能是受到m詞頭的作用,聲母鼻音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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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首縣叫做“番禺”,不過這個番禺和猴子有沒有關係很難說

值得注意的是,在《雲麓漫鈔》中,通語中的猴子稱爲“胡孫”,“馬流”是作爲和通用的“胡孫”相對的方言詞彙出現。“胡孫”實際就是“猴孫”,有時也作“王孫”。唐朝大文人柳宗元還曾經專門作《憎王孫文》歷數猴子品行之惡劣,甚至發出“然則物之甚可憎,莫王孫若也”的感慨。

“猿”和“猴”是什麼關係

只是上面說了半天,也並沒有解決一個根本的問題——“猴”的詞源究竟如何?

可能看一看漢語中其他動物的命名會帶來些啓發。

漢語中有“犬”、“狗”之分,一般認爲其區別在於大小,犬大狗小。從上古漢語的語音來看,狗爲koo’,犬爲khween。表示小馬的“駒”則是ko。韻母也爲o,即所謂上古漢語的“侯部”。

很巧的是,“猴”也是一個這樣的詞,以g爲聲母,oo爲韻母,不得不讓人生疑這是不是也是一個指小的詞彙。

假使“猴”真的指小猴的話,那什麼詞指大猴呢?

湊巧的是,漢語中還真有一個和“猴”語音結構較爲相似,又指大型動物的詞——“猿”。

“猿”在漢語親屬語言中的出現頻率遠不如“猱”,但也並非全然不見,景頗語中猴爲woi/we,西夏語中則有wjị,皆似漢語的“猿”。

而在漢語自身,“猿”出現得也相當早。《山海經》裏就有“發爽之山,無草木,多水,多白猿”。《呂氏春秋》中則有著名的神射手養由基射白猿的故事。此外,猿有時也以“蝯”、“猨”的字形出現。

現代生物學裏的“猿”和“猴”分得相當清楚,類人猿包括長臂猿、紅猩猩、倭黑猩猩、黑猩猩和大猩猩。相比猴子,猿跟人在進化上更加接近,而且都沒有尾巴,但古人則只能依靠體形大小來區分。《玉篇》對猿的定義是“似獼猴而大,能嘯”。中國歷史上的猿主要是長臂猿,相比大猩猩、黑猩猩之流也確實更像獼猴。

“馬騮”是什麼東西?猴子爲什麼也叫做“馬騮” 第6張

長臂猿是中國目前僅有的猿類

只是猿比猴要幸運得多,在中國人鄙視猴的各種卑劣品行的同時,猿作爲長壽靈獸,則多被嘉許。猿的叫聲也被認爲是“哀鳴清絕”。三峽猿鳴更是詩詞謳歌的對象,如“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猿更是被賦予了人性,如《搜神記》《世說新語》中各有一則小猿被抓,母猿哀號許久,最後肝腸寸斷而死的故事。當然猿作爲靈獸,故事中害死它的人也沒好下場,《搜神記》中“未半年,其家疫病,滅門”,《世說新語》裏此事被上司聽說後當事人被黜。

可惜的是,中古以後通人性的猿由於對環境要求較高,分佈範圍越來越窄,三峽猿鳴已成過往。因此猿已經不爲人熟悉,和猴多有混淆。明朝《三才圖會》中,猿甚至長了尾巴,充分說明猿已經近乎一種傳說中的動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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